谢幕的乐声响起,观众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夜已渐深了,人们起身离场,火热的气氛随着人群飘到场外,渐渐归于宁静的晚风。我一如既往地走在队尾,捕捉着人群中对演出的激烈讨论,像极了觥筹交错后的回味无穷,只是,饱餐的是一顿艺术盛宴。
我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决定要加入讲堂记者团的了。
也许是半年前那个心血来潮的秋日午后,从市区急匆匆赶回校园的我,在百团大战的激烈现场无头无绪地转了一刻钟,几乎是瞬间做出决定,填好了文艺记者团的报名表,整个过程爽快得不像那个优柔寡断的自己。
也许是刚在新生寝室布置好自己的温暖小窝时,刷楼的学姐微笑着递给我宣传单,热心地向我讲解讲堂志愿者协会的构成和分布。我一时间乱了阵脚,便随口说到时候去看看。
也许是三年前,我第一次来到北大,知道了这里有个百周年纪念讲堂。徜徉在初夏的阳光下,被讲堂门口一溜的海报摄了魂魄:芭蕾、歌剧、昆曲、电影……从此,同北大一样,讲堂便成为我梦想的一部分,再也割舍不开。
一开始,我恐才疏学浅、怯于报岗,整个九月默默潜伏。特别是学期初,前辈刘丽文学姐对青春版《牡丹亭》的精到点评,让我望尘莫及、如履薄冰,怕自己的评论是外行,闹出笑话。所幸,从不敢对话剧和音乐会妄加评论,只敢盯着喜闻乐见的电影,到渐渐找到感觉,小有底气地点评着自己还算拿捏得清楚的古琴和弗拉明戈舞,小半个学期,进步的速度倒也超出我的想象。
这些进步不能不感谢讲堂为新人记者专门举办的培训。二楼的小小会议室里,既有会凌学姐对音乐剧细致入微的讲解,又有前辈以昆汀为例解说如何赏析电影,但最令我难忘的,还是当初用文字震撼了我的刘丽文学姐,那一刻,她穿着昆曲戏服,为我们演示舞步和指型——当水袖款款舞过,宛转的唱词悠然响起,会议室的鹅黄灯光随之微微闪动。她仿佛带我们飞到清秀淡雅的苏州水乡,听吴侬软语飘然蹁跹,看小生花旦笑意嫣然。
果真是啊,在讲堂的那些日子,大概会是我在北大最富诗意的时光:
会借着排练小舞台剧的机会,七嘴八舌地吐槽童年时看过的那些经典动画片;
会在录制祝福视频的时候,吃着团长和组长们买的糖葫芦串和炸鸡;
会在讲堂的新年晚会上,表演着属于记者团的节目,然后满讲堂跑着,寻找一只躲起来的手机;
会在新学期的迎新工作中,一起刷楼和出摊,不知不觉把自己编的那一套宣传语越说越长;
会在工作结束后结伴回寝,迎着雾霾或是星月,一路上胡言乱语海阔天空;
会在上岗遇到困难时,在微信群里求救,总会有一群热心的伙伴帮忙献策;
也会在生活遭遇诸多不顺时,在朋友圈吐槽,收获讲堂的师友们的关心;
就连讲堂西门的保安小哥,也因为我找不到签到册而记住了我,从此放过连记者证都没有就敢来上岗的我。
我总是倍加珍视上岗的时光,因为只有那时,才能从西门的后台区独自走向观众厅,听着鞋跟在大理石地板上敲出的清脆乐声,享受着作为一名记者的神圣和光荣;只有那时,才会严肃认真地赏析每一场演出,听从凡妮姐的教导在白纸上盲写,聆听着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只有那时,才会忘掉身边所有的人、所有的事,仿佛偌大观众厅里独我一名听众,凝神静视、微笑默叹,笑着剧中人的笑,流着剧中人的泪,仿佛自己参透了每一片唱词的精妙、每一次舞姿的神奇。
我也爱着没有上岗的时候,和各个院系的同学聊着吃着,文科生的浪漫奇思和理科生的严谨实诚,南方人的娴静温雅和北方人的快活爽朗,各种奇妙的思维碰撞着、交换着,从经典不衰的歌剧到新近热映的电影,从国家大剧院到天桥剧场,谈资从不会匮乏。我常常惊叹于和我一起上岗的伙伴的博学多识,也总为别的记者的独特评论而击节叹赏。
讲堂足够包容,不仅包容了古今中西各种风格各种流派的艺术演出,还包容了像我一样的无知无畏的热爱艺术的记者;讲堂足够严格,对艺术的追求精益求精,力求呈现最完美无瑕的表演,对记者的要求也很严格,老师的字句修改和前辈的悉心教导,鞭策我努力提高自己的艺术素养。讲堂是我春风得意时分享喜悦的大房子,是我遇到挫折时温暖守候的庇护所,是无论顺逆与否始终陪伴我的地方,但更重要的,它是激励我成长的舞台:艺术素养、撰稿能力、沟通技巧、协调能力……我一刻不停地进步,一刻不停地享受这样的幸运。
进入新的学期,我将晚上的课表排得满满的,上岗的机会愈来愈珍贵。但我还是会争取各种机会,或是上岗或是买票,每半个月到讲堂来看看,就像是回家一样。难得傍晚清闲的时候,我会绕路到讲堂正门的广场,拿一本旧书静静地坐在花坛边,看着东门等待着入场和购票的观众,人越多我越开心;看着充满朝气的自行车呼啸而过,看着年轻的姑娘和小伙子互诉衷肠,看着满头银发的老爷爷老奶奶回忆他们的青年时光。
多少人穷其一生,都无法找寻到陪伴他的精神家园。而我何其幸运,在最好的年华来到北大,来到讲堂,来到记者团。在这里,青春的理想被温暖守候;在这里,艺术的神圣不会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