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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奚派老生张建峰:长袍大袖的戏剧人生

  5.22日,中国戏剧界的最高桂冠——梅花奖被奚派老生张建峰摘得。携一出《范进中举》征战广州,台上是他,一板一眼嬉笑嗔癫,台下是他,愿为戏故,痴哉乐哉。

  十年磨一角儿

  唱戏这回事儿,是要看祖师爷赏不赏饭的。自诩“入对了行”的张建峰自然不需要如电影《霸王别姬》中一般大施苦肉计方能拜入师父门下,但曲径通幽,也是阴差阳错机缘际会最终才指向了这条京剧的道路。

  说起来,张建峰”小时候比较调皮“,喜欢听戏的父亲便想着把他送去石家庄艺术学院。要不是十四岁那年他还太小,要不是那个暑假只练了一个月的梆子戏没有速成,要不是老师狠了心说不要他——“你知道吗,不要我,哎呦我这完了”——张建峰或许已经是一名河北梆子戏演员了。

  梆子戏三年学成,京剧足足需要七年。“哎呦嗬七年,不想学,但是没办法,梆子基础又不好怎么着的,没办法,就学京剧了。”这一句句带着笑的“没办法”充满了调侃,看似是对命运的妥协其实也是对早先伏笔的印证。父亲爱听京剧。二姐喜欢越剧。什么沙漠王子啊,什么丝弦,什么曲剧卷席筒。“小时候他们天天听,天天看,我就旁边可能这么熏陶熏陶。”

  “我是学了之后才喜欢上,喜欢上之后回过头来发现小时候懵懵懂懂的启蒙还是有关系。”

  “喜欢上”, 三个字轻巧得像头上的翎子轻轻地翻动,一晃眼就是四年。

  “还是小孩吧,还是贪玩。”张建峰大大咧咧地承认,前几年没怎么学进去。真正“开了窍”是在变声之后。这是个对戏曲演员来说天大的事儿,它不是你成角儿的充分条件,但一定必要。拨云见月一般,张建峰的嗓子一下就出来了,随之迸发的是他不知不觉沉积了数载的热情。没头没脑地,“突然之间就进去了。”

  十年磨一角,事实上,张建峰说,有时候十年也出不了一个好角儿。好角儿不是有天赋有嗓子就行,天时地利人和都得有。

  但管他呢,也没想着这就是一生的事业,也没有什么计划、打算、理由,有时候坚持并不需要刻意寻求某种名义上的动力,电话那边,他只有反反复复的一句话,“就是喜欢”。

  “听烂了录音机就是嗓子出来之后,每天都听,就觉得听的太少了,只要是没事,一回宿舍就是开录音机。”

  “我扳腿的时候我都把地毯撕烂了,你想想吧,因为太疼了。”

  “每天晚上吊三出戏,整出整出的戏,恨不得吊哑为止,唱不出音儿了。”


  那个时候练文戏也练武戏,嗓子跟身段一个都不能少。有次练前空翻,他下巴着了地,后槽牙摔碎半颗。疼得上下牙挨不了边,只能喝牛奶,吃泡了水的面包。形容自己过了半个月“老奶奶”生活的张建峰笑得不像这故事中的男主角,这次经历还差点被他从“受伤”一栏遗忘,想了一会儿才提起旧事。

  无论旁人看来多么触目惊心,对张建峰来说,所有体验中苦与累的感官成分都被大大弱化,“没那么多想法,喜欢的东西再苦再累都非常高兴”。清晨雪地里咿咿呀呀的吊嗓,挟着练功师父棍棒而来的肌肉酸痛,在他看来远远比不上教剧目时因为唱错被老师晾在一旁的尴尬羞愧,“自尊心受不了”,闷着声转头就自个儿用功去了。

  对,自尊,这个一入校就是尖子生的青年演员最受不了也最忘不了的,就是在自己喜欢的京剧领域里受到“自尊心的打压”。

  一身长袍大袖刚刚穿得有点意思,张建峰从石家庄艺术学校毕业,来到了北京京剧院。

  这里,是他人生煎熬的开始。二十一岁的他中专毕业,户口办不过来,在论资排辈的剧院里只能做个没有归属感的临时工,用现在的话来说大概就是北漂吧。九九年的北京满眼都是事业单位,又不像现在,合同制遍地开花,所有人都有机会在这座灯火通明的都市里捞一把梦。张建峰和他的厚靴黑髯被一并封存。问那时候唱什么角色,他自嘲地笑了,“哈哈哈,就龙套,龙套你明白么。”

  实在是呆不下去了。曾经唱一段戏比赚了几百万还过瘾,把唱戏当作精神食粮的戏疯子忍了三年,一点点认清自己的缺陷,颠扑着寻找出口。在二十四岁那年,他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考入中央戏曲学院。“没办法,实力在那摆着呢。”他笑着,自信的态度又回来了。

  十四岁到二十四岁,整整十年。学戏,唱戏,唱戏,学戏,二十七岁那年拿下全国青年京剧演员电视大奖赛金奖使他一鸣惊人。十年磨一角,又或者更久,这条路还很长,机缘巧合踏进梨园朱门后,他就没打算再回头。

  用心塑造每一个角色

  张建峰的师爷奚啸伯是奚派创始人,师从四大须生之一言菊朋,又得过梅兰芳先生提点,在人物塑造方面颇为擅长。

  但第一次听师爷奚啸伯先生的戏曲录音带时,张建峰有些不理解。“点点珠泪往下抛…”奚先生特有的略带沙哑的嗓音逐字递给耳朵,他认真听着,感受到与之前那些尤为高亮的嗓音不大相同。“诶,怎么这种唱法?”一开始不理解,随着鉴赏能力提高,后来是越来越喜欢。“人物、情感,真东西全在这里面,太好了。声情并茂,我听到他的声音就能感受到他的动作。”

  也因为这个,他喜欢听老先生讲每一个角色人物背后的故事,如同说书一般。

  他喜欢琢磨。

  去年的《红灯记》,集武生、老生底子为一身的钱浩梁先生珠玉在前,出演过剧中的李玉和,也正是他给张建峰说戏。张建峰感受到了难度。作为一个纯老生,与钱老师的差距让他担忧自己能不能演好这个角色。“他那个我根本达不到。”京剧演员常常会陷入演老师的怪圈,一味地模仿经典,缺乏自己的理解。钱老师感到了张建峰的为难,劝他更多地揣摩人物。

  更多地揣摩人物…这一转身一瞪眼,一亮相一开嗓,钱老师是怎么怎么演的,但是李玉和会怎么表现?作为一个工人,他该怎么表现?琢磨着琢磨着,角色的感觉慢慢出来了,“对了,就是演人物!”

  这种对人物角色本质探究的顶峰该回溯到张建峰的大学时代,在中国戏曲学院排的一出新戏——《悲惨世界》。把外国名著搬演到中国舞台上,并且以国粹京剧的范式呈现从来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舞台上,演员不断做出尝试,饰演主角冉阿让的张建峰呼唤着养女科赛特的名字,“科赛哎~特”,腔调十足的韵白冠饰于洋名字上,显得不伦不类。张建峰急了,为了排好这出大戏,他专门在话剧中出演哈姆雷特寻求灵感,又听了不少威尔第的歌剧,最终敲定一种兼具京剧轻重节奏感与话剧发音特色的中庸结合体。

  颇负盛名的昆曲老生计镇华先生后来形容这部戏,“没让我觉得别扭”。

  张建峰的探索远远不止于此,他想弄明白,“冉阿让跟他的养女见面到底是什么情感,中国人怎么想,外国人怎么想?”那段日子他几乎钻进了学术的海洋,从雨果的原作到弗洛伊德的心理学,《梦的解析》与《论文学与艺术》给了他启发。那种与性有关的、冉阿让与女儿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息突然被他攫住了,“只有那样才能演出来。”

  这种精益求精的态度一直没有停下过。张建峰在微博中说过这么一段话,“吴起的形象有被污名化的成分,我们这次试图呈现给观众一个立体化的吴起。他愿意爱他的妻子,但是环境迫使他背负了寡义的标签。”他的名作《四郎探母》中关于杨四郎探母之后是走是留,也有多个版本。张建峰愿意去一一了解这些,他思索着封建礼数解构下主流价值观的变化,尽力在不同观点的冲击中用自己的理解从正面角度去诠释每一个角色。京剧在他心中不只是音乐与美的享受,也应该有思想上的启迪。

  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梅花香自苦寒来,历练与打磨过后,张建峰身上仍有一种向学书童的天真气质。他笑着说,师爷奚啸伯在他心中是“神一样的存在”,甚至像个小粉丝一样,留了奚先生的很多照片时不时地翻看,他喜欢奚先生身上那种文人气质,那是一种在书香门第经受了严格礼教才能浸润出的深厚底蕴,舞台上的奚啸伯先生是一位唱戏的读书人,这可能是科班演员永远达不到的高度。有时候,张建峰想到这些会觉得遗憾,小时候没能沉淀下来多背背四书五经唐诗宋词,现在学的只是奚派的皮毛罢了。

  要说还有谁能接近师爷风骨的,“可能也就是师父您了。”他不止一次地对师父欧阳中石这么说。欧阳先生的博闻强识令他叹服,端庄儒雅的神情体态也让人心向往之。张建峰放低语调,模仿着师父的“啊?”“哦。”“你来一下。”老生在书卷气,书卷气怎么来,师父的举手投足,他的说话,耳濡目染之下,“我真是受益匪浅。”

  他渴望着追随先者杰出的艺术造诣,气质与技艺兼顾。”奚韵流长“系列演出时,出乎意料地,张建峰唱了一出昆曲《烂柯山》。隔行如隔山,演出半年前,他的家里就天天曲笛三弦声不断,听曲子看录像不敢懈怠。临演时又去亲自跑去上海,计镇华老师家跟昆剧团两点一线,听老师说了多半个月戏。昆曲不好学,他老唱不对,懊恼地说自己从来没这么笨过。一遍不行两遍,再不行三遍,一遍遍地说、唱。为什么这么“折磨”自己,张建峰的答案有些无厘头,“因为以前的老先生都唱过昆曲。”说完他自己也笑了。这是一种单纯向老先生看齐的态度。“我就觉得可能你想攀登更高的高峰,你的根基就得往这方面延伸一些,我就尽量补充自己吧。”

  拿了全国青年京剧演员电视大奖赛金奖、登上春晚舞台、摘得梅花奖桂冠,他仍像个谦虚的学生,但内心也有自己的狂想。“在京剧上,在专业上,非常希望自己能有一种很高的追求。”

  京剧依然繁荣,但盛景不再了。这再也不是那个万人空巷看梅郎的时代,式微始终是悬在头上摇摇欲坠的担忧。张建峰羡慕昆曲有个白先勇,“他有非常高的个人魅力,所以他一推动昆曲,推到了一个年轻人的时尚殿堂。”张建峰的语气中带着些无奈,“我们又要社会价值又要经济价值,团里大家又要吃饭。”他干干地笑两声,不再继续说下去。

  在条条框框中,只要是能做的,张建峰都尽力去做了。京剧前进的方向是老一辈跟新一辈艺人始终在探索的。

  过去十年,张建峰复排了一出几十年没人演的老戏——《焚绵山》。演了无数场大戏,对他来说,最有个人理解的不是《四郎探母》、《范进中举》、《白帝城托孤》……反而是这部。剧中主人公介子推忠心护驾,待文公复国后与母归隐绵山。文公为了让介子推出山而下令焚绵山,致介子推与母被焚而亡。这种文人士大夫精神是极致而绚烂的,这种气节也很难被人理解。张建峰加了一些小的修改使其更接近于现代的价值观。北京101中学的田圆老师曾带着20多个高二年级的学生来看这出戏,他说:“开始他们对介子推不理解,然后就查阅各种资料,最后理解甚至被感动,我觉得是一次很好的人生教育和美学教育。”

  “好几条路我都在走,比如恢复好几十年没人演的老戏,像《焚绵山》,比如大家都爱看的《四郎探母》,这些我也在演,新编戏历史剧外国剧我也在弄。怎么着是京剧非常好的一条路,我们还在寻找。”

  这些路他还会一直走下去,京剧已经是张建峰血液中的事情了。“坐火车,或者看到些风景,会觉得这个戏背景用这个图案可能会好一些。”他笑着说,“满脑子都是这个。”


记者:金梦颖
北京大学基础医学院15级本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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