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梦颖

　　2018年3月9日晚，作为“庆祝北京大学建校120周年特邀演出”系列的首部话剧作品，陕西人民艺术剧院带来《平凡的世界》一剧，也带领着百周年纪念讲堂的观众一头扎进陕北的土地上，感受着剧中人物的起落悲欢。

　　该剧改编自路遥先生同名小说——这部我们都或多或少了解过的作品。作为路遥先生的代表作，在这部鸿篇巨著里，在那些奋斗与挫败、鸿鹄之志与一地鸡毛里，在那些熨进文字缝隙的亲情、友情、爱情里，如果我们对生活尚未做到心如明镜，便总能从这复杂的人生境遇中寻到一些共鸣与指引。

　　笔者是在高一时初读《平凡的世界》，当时作为一名普通青年，自己的人生实在是匮乏单薄，既未遭受过社会的动荡磨难，也不曾体验十分值得一提的挫折。彼时作为读者，只是在路遥笔下代入进作品，在面临着少安、少平的人生困境时经历一种感同身受的迷茫无措，在命运多舛的哥儿俩继续向生活发起一次次挑战时感到揪心和敬佩。那个时候总觉得，这样的世界，已不算平凡了吧。想象中的陕北，平静下暗起波澜，而直观的话剧又带来了不一样的体验。

　　大幕拉开，旋转着的磨盘作为舞台，形形色色的农民重复着刻板的动作。背景音乐放着信天游，剧中角色在一片纷飞的雪花中登场，以虚拟身份介绍着自我。少安与少平，两兄弟作为故事的主人公，他们的奋斗与爱情便在磨盘周而复始的旋转中碾过历史的车辙，徐徐前行。一户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两个不甘人后的后生，该如何摆脱原生家庭的贫穷带来的枷锁，这是他们穷极一生渴望解开的命题。

　　剧中的少安一身虎虎生风的男子气，他摔打着衣服以示豪情，捶胸顿足来抒发悒郁。可在大户人家的子女润叶向少安示爱后，他却不能遵从自己的内心，而是退缩了。少安渴望成功，渴望出人头地，他并不是甘于在泥潭里深陷的弱者，但他又无法摆脱目前脚下的泥潭，不肯给所爱之人沾染一点污秽。在两种矛盾的互相拉扯中，少安拒绝了这份看起来并不符合“门当户对”这一既定条约的爱情，娶了另一位踏实肯干的农村女孩儿秀莲。他甚至，在成亲当天，当着润叶的面极力称赞秀莲的朴实与勤劳，以此来使润叶彻底死心。

　　这对润叶来说无疑是锥心之痛，仅仅因为所谓身世，两个相爱的人便不得不走向分岔路的路口。少安的担当与懦弱一同出力，推开了润叶，把她推向了另一位高干子弟李向前。把两人的爱情推向了悲剧。

　　“平凡的世界”不是“诗意的世界”或“理想的世界”，并非唯有真爱方能战胜一切，生活的柴米油盐鸡毛蒜皮远比我们想象中要重要得多。悲剧与喜剧的定义与转圜变化莫测。

　　少安与秀莲在婚后办起砖厂，生意渐渐红火，两个人也愈发如胶似漆。

　　润叶嫁给了自己不爱的人，选择用工作麻痹自己，两年后，向前在悲愤中出了车祸，失去了双腿。

　　少安与秀莲的砖厂技术失误，几近倒闭，秀莲被查出患有癌症。

　　向前出了车祸后，润叶在那一刻悟到什么是爱情，拥抱着轮椅上的爱人。

　　生活啊，你永远看不透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正如1980年潘晓那篇激起了数万青年讨论的来信中发出的质问——《人生的路怎么越走越窄》。时代在前进，可不是每个人都能触到它有力的臂膀；世上有一种宽广的、伟大的事业，可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它在哪里。有些人对脚下的境况置若罔闻，只顾浑浑噩噩走完一生，有些人，即便在荆棘丛里也仍苦苦寻觅，在磨难中一面做着跌入更深谷底的准备，一面期盼着寻到生命之光，寻到人生的奥义。

　　少平，相较于哥哥，他身上这种理想主义、浪漫主义色彩更甚。窘迫的家境让在外求学的少平充满自卑，转向书籍里寻求精神支持，这使他向往着高尚人物身上的高尚精神，极力想摆脱庸俗平凡的生活。他最不想变成那种整天只谈论着吃什么、喝什么，没有一点思想，没有一点对美的追求的人。正是这种认知让少平走出山村，在煤矿场苦练技术，成为一名优秀的工人。也正是这种认知，让他冲破了阶级的枷锁，与晓霞相爱，在书信里互诉衷肠，探讨着人生的理想。

　　麻雀山上，少平与晓霞相互依偎着，一同诵念着《白轮船》。

　　有没有比你更宽阔的河流，爱耐塞，
　　有没有比你更亲切的土地，爱耐塞，
　　有没有比你更深重的苦难，爱耐塞，
　　有没有比你更自由的意志，爱耐塞。
　　没有比你更宽阔的河流，爱耐塞，
　　没有比你更亲切的土地，爱耐塞，
　　没有比你更深重的苦难，爱耐塞，
　　没有比你更自由的意志，爱耐塞。

　　苦难与自由，对此的共同理解成为两个人情感最坚实的纽带，也成了这段悲剧式爱情最令人心碎的注脚。就在他们约定见面前夕，晓霞在前线进行抗洪救灾报道时英勇牺牲。舞台上，少平回到古塔山，他们约定会面的地点。晓霞的音容笑貌再次浮现在眼前，可当两个人即将相拥时，她却渐渐退去……或许在平凡的世界里，完美的爱情正因其难得才显得格外珍贵。

　　相较于文学影视作品，话剧在舞美、音效方面给人带来更多的震撼。旋转着的三层石磨被划分出不同区域，像是平行世界交织在一起，又一同随着时间的单向轴往前走。戴着各式面具重复着慢动作的群像演员有一种怪诞感，脸上写着苦难生活的压抑与不同奔走的坚持。演员们身着最传统的陕北农民装束，操着一口地道的陕北口音，这种真实感远远超过书中对主人公的想象。有朋友告诉我，这跟她脑海中构建的《平凡的世界》并不一样，在她的心中，少平少安高大潇洒，始终充满着斗志。

　　但在最后，她逐渐接受了，穿着大棉袄大棉裤，说着方言的糙汉子，才是真实的世界。现实并不是电视剧，并不是每一个人物都像影视明星那样。他们就是一群普通人，生活在一片普通的土地上，没有什么一帆风顺一飞冲天，爱情与事业也总是充满了挫折与遗憾。可客观世界的变动并不能完全改变一个人的主观意识，我们仍可以向自己心中的方向迈进，而无畏一路上的风云变幻。

　　2015年，友邻清华大学随录取通知书为他们的学子附赠一本《平凡的世界》。校长寄语中写道，“人生的奋斗，理想的追求，在不同的时代都是相似的”。即使历史已然翻页，但无论哪个时期，高校学子总是如新燃的烈焰一般，是时代先驱，也是未来的领航人与弄潮儿。在这个有着当仁不让的秉气的年纪，我们该以何种角度自审，平凡还是不凡？我们该以何种态度前行，坚持还是妥协？这些问题或许是没有答案的，在每个人的心中也有着不同的答案。

　　台上的故事到这里结束了。一个家庭，两个兄弟。这是国家和历史的双重背景下一个小小的缩影，在最普通的爱情、亲情、艰难平凡的生活背后，仍可见那些点缀其中的马兰花，和曾经那些奔涌不息的滚滚洪流。

（注：本文作者系北京大学基础医学院2015级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