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8年，世界上发生了很多大事。在世界的东方，已近末路的大清王朝在戊戌变法的血雨腥风中，保留了北京大学的前身京师大学堂；而大洋彼岸的美国，综合国力正冉冉上升，自由平等民主的“美国梦”激励着世界各地的移民涌入这个国家。在经济、军事跻身世界前列的同时，美国人也渴求在欧洲的影响甚至束缚中建立具有本民族特色的文化艺术。同样在这一年，一位影响后世的，美国最具代表性、最杰出的作曲家之一，乔治·格什温（1898-1937）在纽约的一个俄罗斯移民家庭中诞生了。他虽然一生短暂，但却将美国民间音乐融入到欧洲多年来占主导优势的古典音乐中，使美国本土音乐爵士乐登上大雅之堂，推动并影响了美国民族音乐的发展。

从厅潘巷到百老汇

　　幼年格什温的家庭环境十分松散，一家人由于父亲频繁更换工作而经常搬家，母亲对孩子又缺乏管教，使得格什温很快成为学校的“问题少年”，并习惯于混迹街头。然而格什温的音乐道路，却也是从街头偶然开始的。1904年的一天，六岁的旱冰少年格什温在街边的游乐场被一曲用机械钢琴演奏的安东·鲁宾斯坦的《F大调钢琴协奏曲》深深吸引，从此便爱上音乐。他开始在好朋友的钢琴上练习演奏并尝试作曲。1910年，家里为格什温的哥哥艾拉添置了一架钢琴，但很快便被格什温占据。1912年，作曲家查尔斯·汉比策成为格什温第一个真正的钢琴老师。汉比策珍惜并赞赏格什温的音乐天才，他无视格什温对娱乐音乐的偏爱，强迫他接受巴赫、肖邦、李斯特等扎实的古典音乐训练，并学习当时还在世的德彪西、拉赫玛尼诺夫等人的作品。

　　1914年，15岁的格什温成为厅潘巷（Tin Pan Alley）的一员。这里是音乐出版社的聚集地，也是当时流行音乐的交易场所。格什温作为音乐推销员，以周薪15美元受雇于雷米克联合音乐出版社。他的工作是每天在狭窄的琴房内，为前来购买乐谱的人们弹奏当时近乎批量生产的流行歌曲。每天浸染在通俗音乐中，又要迎合不同购买者的需求，使得格什温的钢琴技艺进步飞快，而且对人们的音乐喜好也了如指掌。1916年，他出版了第一首歌曲《想要的得不到得到了又不想要》，在业内获得了一些声誉，并使他获得舞台剧《1916的游行表演》作曲的机会。这是格什温迈向百老汇的第一步。1917年3月，格什温离开了雷米克出版社。因为他不想只当一个钢琴演奏者，也不想作为流行音乐作曲家度过一生，他的目标是广阔的美国音乐。

　　格什温先后在纽约世纪剧院担任专职钢琴排练手，以周薪35美元受聘于流行音乐权威人士马科斯·德雷福斯专职作曲，并不断受邀为有名的歌唱家担任钢琴伴奏。格什温还与哥哥艾拉合作创作歌曲，由艾拉填词，格什温作曲。此后这种模式延续了多年。他们发表的第一首歌曲是《真正的美国民歌》，受到当时许多歌唱家的喜爱。当格什温与歌唱家路易斯·德莱塞来到华盛顿巡演时，时任美国总统威尔逊还亲临凯特剧院，聆听他们的演出。

　　1919年5月，由格什温作曲的音乐剧《拉·拉·露西尔》上演，作曲家格什温在百老汇“出道”了。该剧仅在纽约就上演了六个月之久。这让格什温声名鹊起，但让他扬名更广的却是另一首歌曲《斯万尼》。1920年，该曲由20年代最著名的百老汇歌唱家阿尔·约尔森演唱，唱片销量逾50万张，给年仅21岁的格什温带来了1万美元的收入。其影响甚至超越美国，传遍欧洲。1923年格什温首次到欧洲巡演，英国一间旅馆的侍者在登记格什温信息的时候还问到：“乔治·格什温，那个《斯万尼》的作曲家吗？”

　　此后15年间，格什温的事业可谓顺风顺水。他的名字开始频繁出现在报纸杂志上，评论也开始称其为“伟大的作曲家”“从通俗音乐中产生了一位雄心勃勃的美国天才”。赞扬、邀约、合作纷至沓来。舞蹈家乔治·怀特、“爵士乐之王”保罗·怀特曼与格什温合作，连续五年上演时事讽刺剧《乔治·怀特的丑闻》，格什温为此写了大量的歌曲，如《慵懒的梦》《与时俱进》《走向天堂》等。1922年格什温创作了独幕音乐剧《蓝色星期一》，将美国黑人爵士乐的元素用通俗轻松的方式融入其中，可谓是美国民族音乐剧的第一缕曙光。

成功跨界：连接通俗与古典

　　一天，保罗·怀特曼向格什温提议写一部具有突破性和美国精神的音乐，格什温虽然答应了，但他的心思仍然在1924年1月即将首演的喜剧之上。直到有一天，哥哥艾拉拿来一份报纸，上面预告了怀特曼组织的一场主题为“什么是美国音乐？”的音乐会，并宣传道乔治·格什温将会创作一首爵士乐协奏曲！此时距离演出时间仅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让格什温没了退路。他不得不开始构思。他想到当时的人们对爵士乐有很多局限性的认识，比如，人们通常认为爵士乐只能以一种速度演奏，并且只能使用舞蹈节奏。他决心打破这种错误观念。在不同城市巡演穿梭的火车上，格什温听着隆隆的车轮声中，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突然有了音乐灵感，后来他写道“我听到了，如同看到的，美国的音乐万花筒，我们巨大的熔炉，我们无可比拟的民族热情，我们大城市的疯狂！”。于是他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进行创作，他选用了李斯特交响诗的形式，最终定名为《蓝色狂想曲》。

　　音乐会如期举行，有当时23位当红作曲家创作的23部作品集结上演。许多有名望的严肃音乐评论家，以及拉赫玛尼诺夫、克莱斯勒、斯特拉文斯基、布洛赫等多位古典音乐界权威人士都参加了这场带有实验性质的音乐会。格什温的作品在最后一个上演，本已烦躁不已的观众，在乐曲不同凡响的开始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单簧管的滑奏令人激动，乐曲大量运用爵士乐和具有布鲁斯风格的素材，从旋律、节奏、音色上都给人全新的感受。演出大为成功，几乎获得了评论界异口同声的赞美。“具有真挚、有趣的音乐所应有的一切品质”“格什温代表了顶峰爵士乐时代的到来”。可以说《蓝色狂想曲》对“何为真正的美国音乐”做出了完美的诠释，它同时推动了美国严肃音乐和流行音乐的发展，成功地改变了爵士乐的命运，将这一大众喜爱的音乐形式引进了专业音乐的大门，并逐渐成为美国音乐的标志性风格。从此，格什温本人也被列入严肃音乐家的行列。

　　爵士乐在格什温的推动下日益受人尊重，他的生活变得紧张而奋发，音乐剧、歌曲等创作工作排满日程。纽约爱乐乐团开始向格什温委约作品。并非科班出身的格什温希望向拉威尔拜师，拉威尔却说：“我只会让你成为一个二流拉威尔，而你已经是一流的格什温了。”格什温又找到斯特拉文斯基，对方问起格什温的作曲收入，格什温回答说每年超过10万美元，斯特拉文斯基笑道：“那我要反过来拜你为师了！”虽然得到了众多音乐家的肯定和赞赏，但格什温并未就此止步，他还是找到了诸如音乐学院的暑期学校等机会，学习和声理论和旋律技法。《F大调协奏曲》《三首钢琴前奏曲》《第二钢琴狂想曲》《古巴序曲》等作品相继完成。1928年格什温赴巴黎休养时推出了他的交响诗《一个美国人在巴黎》，奠定了他在美国乐坛的顶尖作曲家的地位。他执导的音乐剧《笙歌喧腾》《疯狂女孩》《我为你歌唱》等也相继上演。《我为你歌唱》因为政治影响和颇具美国爵士的音乐风味，荣获普利策奖。

天才的陨落，最后的时光

　　格什温生命中最为辉煌的时期正是小说家菲茨杰拉德所形容的“爵士时代”。一战结束（1918年）到经济大萧条（1929年）期间，清教徒的道德土崩瓦解，物质的发达让这个年轻的美国社会充斥着如《了不起的盖茨比》中所描述的追求奢华和现世享乐、纸醉金迷的糜烂风气。然而，随着1929年经济危机的爆发，整个社会都如遭冰封，音乐创作也开始转向现实生活。格什温随即创作了几部时事讽刺作品《奏起乐队》《我歌颂您》《万众欢呼》等。但最为重要的作品是完成于1935年的歌剧《波吉与贝丝》。这部作品取材于黑人故事，仍旧将格什温拿手的黑人民谣、爵士、布鲁斯音乐融入其中，《我爱你波吉》《夏日时光》《我一无所有》等曲目，都成为后世一再被爵士乐手翻唱的作品。这部歌剧常被认为是美国第一部正宗的歌剧。

　　1936年，格什温兄弟搬至好莱坞，开始着力为电影创作音乐。他们为《随我婆娑》（Shall We Dance，1937）、《少女落难》（A Damsel in Distress，1937）、《水城之恋》（The Goldwyn Follies，1938）等电影创作歌曲。但没过不久，格什温病倒了，虽然最初医生并未诊断出明显的疾病，他却时常感到头痛和眩晕。1937年7月9日，格什温陷入深度昏迷，医生才发现他脑中有一个肿瘤。为了给格什温治病，白宫专门派出军舰，送去当时美国最权威的脑科专家，但一切都太晚了，格什温于两天后去世，永远离开了他所爱的音乐世界。

　　尽管生命短暂，但他却如花火般绚丽绽放。格什温在美国音乐史上占据着重要地位，他惊人的创造力、丰富大胆的想象不仅带来了20年代美国音乐剧发展的第一个高峰，更独创出属于美国个性风格的交响音乐，开创了美国严肃音乐的新时代。正如音乐家伦纳德·伯恩斯坦（Leonado Bernstein）所评价：“他是美国音乐史上真正的天才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