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艺术史上,很少有一座剧院像意大利米兰的斯卡拉歌剧院那样,被看成是完美的化身、建筑的典范。它不仅是一座华美的大歌剧院,同时也是歌剧、尤其是意大利歌剧的象征,甚至还是意大利音乐的象征。1943年,欧洲大地炮火连天,斯卡拉在空袭中严重受损。战争结束后一年,即1946年,完全按原样修复的大歌剧院重新矗立在世人面前。作为米兰战后最早得以重建的建筑之一,斯卡拉歌剧院寄托了意大利民族复兴的希望。
歌剧之麦加
大多数国家都将最好的剧院建在首都。譬如,德国的柏林德意志歌剧院、奥地利的维也纳国家歌剧院、阿根廷的哥伦布剧院、英国的伦敦皇家歌剧院、俄罗斯的莫斯科大剧院、中国的国家大剧院……而意大利却把最好的歌剧院建在了米兰。
米兰不是首都,但它毫无争议的是意大利音乐艺术的中心,它的标志就是斯卡拉歌剧院。在每个歌剧迷的心目中,“斯卡拉”就像是穆斯林心中的麦加,是当之无愧的“世界歌剧的圣地”。
斯卡拉歌剧院的前身是米兰大公府邸的皇家公爵歌剧院,当时的米兰还在奥匈帝国统治之下,莫扎特和格鲁克曾在这里赢得他们最初的国际声誉。1776年剧院因狂欢节引发的火灾烧毁,热衷艺术的女皇玛丽亚·特蕾西亚决定在米兰重新修建一座歌剧院,由建筑师皮尔马里尼主持在原来斯卡拉圣母玛利亚教堂的遗址上修建了这座著名的剧院。一位建筑师曾经说过,“斯卡拉歌剧院建在城市中心,离米兰大教堂仅仅几百米,推倒了一座教堂而建。它反映了中产阶级的张扬和世俗的力量,与宗教平衡。”
1778年8月3日,新落成的歌剧院举行了盛大的开幕式,首演剧目是女皇专门从维也纳请来的年轻的宫廷作曲家萨利耶里创作并指挥的歌剧《被承认的欧罗巴》。剧院在最初几年里,除了演出歌剧之外还上演话剧、芭蕾舞剧以及木偶剧,直到19世纪初,“斯卡拉”才成为一座专门的歌剧院,从此荣耀的光环就开始时刻伴随着它。1812年罗西尼的歌剧《试金石》在“斯卡拉”首演,从此开始了“斯卡拉”的罗西尼时期。此外,罗西尼的《在意大利的土耳其人》《贼鹊》等歌剧也都是在此首演的。而从19世纪30年代起,剧院的历史又开始与唐尼采蒂、贝里尼、威尔第等人的名字紧密相连。仅在30年代,就共有40部歌剧在此首演,这在世界艺术史上是不多见的。1867年剧院进行了首次改造,改造后的剧场可以容纳多达3000名的观众,这时期活跃在“斯卡拉”舞台上的都是意大利最出色的歌唱家、最杰出的作曲家和演奏家。
从威尔第的《安魂曲》《茶花女》到普契尼的《蝴蝶夫人》《图兰朵》,再到托斯卡尼尼在充满争议中引入瓦格纳,无数的歌唱家、作曲家、指挥家聚集在这里,一场场盛宴把这里塑造成为世界最完美的歌剧院。
承托起舞台的“巨人”
“托斯卡尼尼”是一个与斯卡拉歌剧院密不可分的名字,这位充满传奇的伟大指挥家以他非凡的天赋和特立独行的方式开创了“斯卡拉”最辉煌的时代。
阿尔图罗·托斯卡尼尼崭露头角是在1886年6月,当时还不足20岁的他随意大利歌剧团赴巴西里约热内卢演出威尔第的《阿依达》,巴西籍指挥古米兹因为和剧团意见不一而罢演,眼看愤怒的观众就要发生骚乱,年轻的托斯卡尼尼拿起了指挥棒,竟然合上总谱指挥全本的《阿依达》,混乱的剧场立刻鸦雀无声,演出结束后观众报以最热烈的掌声,从此开启了大师长达70年辉煌的指挥生涯。
1898年托斯卡尼尼应邀来到政治气氛动荡不安的米兰,成为每况愈下的斯卡拉歌剧院的首席指挥兼艺术总监。至此,从放纵的歌手、刁蛮的乐师、陈旧的规矩、老套的曲目开始,到固步自封的剧院经理、秩序放肆的剧场风气、食古不化而拥有包厢的豪门显贵、乃至整个米兰以及意大利的音乐演出模式,都在托斯卡尼尼革命性的思维方式和倔强的行为中彻底翻了个儿,使之纳入了本该属于音乐的和他自己的轨道。斯卡拉歌剧院在他的驾驭之下复活了,重新成为欧洲最优秀的剧院,他也因此赢得了巨大的声誉和威望。但是他那“我行我素、旗帜鲜明”的处事作风,总归会埋下隐患,且一触即燃。1908年,托斯卡尼尼因拒演他认为没有艺术价值的科洛纳罗的一首间奏曲,而遭至演出协会的减场决定,托斯卡尼尼对权商勾结的社会深感失望,愤然离开意大利踏上了前往布宜诺斯艾利斯之路。
当时的《音乐与音乐家》杂志对于这一事件的评论,不如说是对托斯卡尼尼在这几年里的切实评价:“长时间以来,人们对这位大师顶礼膜拜,把他奉若神明;如今他们(一部分听众)不再向他进香,而是向他开枪……我们认为,最后这场悲喜剧的真正原因应该在斯卡拉剧院一部分核心听众的浮夸作风中去寻找……至于我们,态度一如往常:我们完全赞赏他所做的一切。我们知道,他为保持这座米兰、意大利和全世界最重要的歌剧院的崇高声誉而身体力行,付出了巨大努力。”
一战爆发后,托斯卡尼尼回到了故乡意大利,战争结束后,斯卡拉歌剧院脱离了米兰市政府,成为一个自治的艺术机构,托斯卡尼尼又一次担负起复兴“斯卡拉”的重担,他担任歌剧院的艺术指导,在他近乎宗教狂热般的努力下,歌剧院进入了“伟大的托斯卡尼尼时代”。他组建了百人管弦乐团和120人的合唱团,并率团在世界各地巡回演出,斯卡拉歌剧院在他的带领下,成为世界上首屈一指的“歌剧圣地”。1930年,63岁的托斯卡尼尼离开了歌剧舞台,转而开始以音乐会为重心,1931年他出于对法西斯政府的反感拒绝为其指挥音乐会而被迫移居美国。
1943年8月15日,斯卡拉歌剧院在一次轰炸中几乎被彻底摧毁,客居异国的托斯卡尼尼得知后非常痛心,捐资100万里拉资助剧院重建。米兰市长在给托斯卡尼尼发的一份电报中说:“我们现在正在修复剧院,您应该在斯卡拉重新开幕的典礼上指挥。”
二战结束仅仅一年,寄托着意大利民族复兴希望的斯卡拉歌剧院成为米兰最早得以重建的建筑之一。1946年5月11日晚,米兰解放一周年后,年近八旬的托斯卡尼尼亲自指挥了斯卡拉歌剧院重新开幕的首场音乐会。当晚,三千多人把池座、包厢,甚至回廊挤得满满的,剧院外的广场也是人山人海,通过高音喇叭,还有上百万人通过广播收听了这场音乐会。大家心情激动不已,久不听到的调弦声从乐池里飘出,代替了以往的空袭警报声和飞机轰炸声。调弦声止息,场内如同旷野般地寂静,当托斯卡尼尼疾步走出时,“寂静的旷野”中突然爆发出好似突然从高处直泻而下的万丈飞瀑的掌声,震撼着整个大厅,经久不息。与其说是对托斯卡尼尼的鼓掌,不如说是对他所代表的精神鼓掌,对他的正直顽强鼓掌,对他热爱音乐、热爱自由、热爱祖国的品质鼓掌。这位近80岁的老人在轰鸣的掌声中穿过乐师的行列,走上指挥台。老人前伸的双臂微微颤抖,他用眼睛示意首席小提琴起奏,瞬时音乐在老人手中倾泻而出,他在斯卡拉剧院48年里的感情百味,在此刻一并融进了每个音符之中,同时交织着对恢复和平的喜悦、对祖国新生后的希望、对米兰人民的感激,以及目睹战争创伤时的痛苦……
与“神”同在的圣殿
12月7日,对于常人来讲是普通的一天,对于米兰却是个特殊的日子——这一天是圣安波罗修日。圣安波罗修是米兰的守护神,斯卡拉歌剧院每年仪式性的乐季开幕夜就是从这天的晚上开始。这个与守护神一同降临的开幕式,无疑是米兰的节日,也是欧洲乃至全世界音乐人的节日。
在斯卡拉歌剧院里,传统和创新是并存的。来这里展现自己的音乐大师无不独具个性,标新立异者也不在少数,但歌剧院的舞台却是让所有大师登台时都感到紧张的地方。它是一座名符其实的圣殿。人在这里是渺小的,只有完美的艺术能使人瞬间伟大而辉煌。
托斯卡尼尼在指挥普契尼的《图兰朵》在斯卡拉首场公演时,那情节催人泪下。当演到普契尼停笔处,托斯卡尼尼放下了指挥棒,转身朝向观众说道:“歌剧到这里结束了:大师去了……”说完,他便离开了指挥台。
熟悉斯卡拉歌剧院的人都知道,用“嘘”声哄场是意大利的传统,有名的歌唱家几乎都在斯卡拉歌剧院被嘘过,包括帕瓦罗蒂和多明戈。威尔第的《阿依达》首演时观众就报以嘘声,普契尼的《蝴蝶夫人》也曾受到过冷遇,甚至连续25年没出现在歌剧院的节目单上。
2006年,法国男高音罗贝托-阿兰尼亚在斯卡拉演出威尔第的歌剧《阿依达》时,第一幕咏叹调结束便被嘘,他愤而中途罢演,最后剧院不得不让替补歌手帕罗姆比紧急救场。没有准备戏服的帕罗姆比,只好身着牛仔裤黑上衣匆匆上阵。这是斯卡拉歌剧院230年历史上首次发生的中途罢演事件。在自剧院诞生至今的200多年里,舞台上下的悲喜剧从未落幕。
2001年1月至2004年4月意大利政府对建成50多年的斯卡拉歌剧院进行了长达三年的闭门整修,整个工程耗资6700万美元。其目标就是超过伦敦科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和巴黎巴士底歌剧院。翻修后的斯卡拉歌剧院在保留了18世纪古典风韵的同时,无论内部装饰还是视听效果都得到了全面的改造。为了更好地满足观众的欣赏要求,剧院还在每个座位后面设置了显示歌词的电子屏幕,向观众提供英、法、意大利三种文字解说。意大利政府希望斯卡拉歌剧院在硬件上达到世界一流剧院的水平,让观众能够在这里享受到完美的歌剧演出。
一座音乐场所的伟大,不在于它外形上的辉煌,而在于它曾托起多少伟大的艺术灵魂。艺术殿堂是因内涵而搭建起来的。斯卡拉歌剧院不是一座普通的建筑。对于艺术家而言,它是氧气,它给艺术以生命,它承载着历史与传统的厚重,它供奉着伟大艺术家的灵魂。“当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才历历可见”,聂鲁达的这一诗句与斯卡拉剧院很是契合,当年的繁华一点点落幕化为历史铭文镌刻在斯卡拉。如果有机会前往米兰,别忘了坐在斯卡拉歌剧院中欣赏一出全本歌剧,品味欧洲歌剧的百年传奇。
编辑/梅笑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