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著名沪剧表演艺术家茅善玉
10月16日晚,2016年第五届中关村金秋演出季展演剧目之一,上海沪剧院原创新编沪剧《邓世昌》在百周年纪念讲堂观众厅震撼上演。我国著名沪剧艺术家茅善玉、朱俭领衔上海沪剧院,演绎甲午海战中海上英雄正气浩然震寰宇的家国情怀。
当天下午,讲堂文艺记者有幸邀请茅善玉老师在演出前接受采访,这位舞台上的百变名角丝毫没有架子,亲切健谈,向我们分享了人生和舞台背后的故事。
一生学艺路:享受舞台 成长相伴
记者:是什么原因让您选择了沪剧这种表演艺术,一演就坚持了几十年?
茅善玉:我学戏的年代是八个样板戏的年代,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有个地方剧种叫沪剧,当时报考完全是误打误撞,老师说“来唱个歌”,我就开始唱“我爱北京天安门……”,可以说,如果老师一开始没看中我,就没有如今舞台上的我。
一直到四人帮粉碎以后,我看到前辈艺术家们在舞台上演出,才顿悟到沪剧原来这么美!这么好听!印象最深的是,沪剧院老院长、著名艺术家丁是娥老师的表演,她唱一句,观众就鼓一次掌,当时对自己说:“好好学,这是我想要的。”我这么想也这么做的,至今,从来没有后悔选择这个行业。
其实坚持这么久挺难的,前几年沪剧低潮时,身边的朋友、同学、同事都一个个离开了舞台,没什么观众、也没有接班人,收入又微薄。我从小学戏,早钻进去也专进去了;当时也出名了,让我放弃,实在对不起观众。只要在舞台上我就很享受,虽然观众当时少,但这些观众给我强大的力量。我年轻时成名,三十年多来,这批观众从来没有离开过,演到哪他们就跟到哪,我绝不能辜负他们的喜爱。他们钟情沪剧,我也要忠诚舞台。虽然舞台地方不大,但是想象的空间可以无限大,演戏本来就是一件特别过瘾的事儿。
记者:的确过瘾,您从小铁梅,演到千金小姐、自尊女性,一路演到复杂敏感的繁漪,想必体会也更深刻。
茅善玉: 沪剧与京、昆不一样,这些戏剧有行当之分,比如有人从小学老生,一直演老生,有人从小演小花旦,老了也演小花旦。沪剧虽有一定的行当,但是又尊重自然性,我一开始学戏时年龄小就学小花旦,随着我年龄的增长,我的角色也在不断成长,不断创新,不断学习,总有新鲜感。在《雷雨》中我过演小丫头四凤、繁漪,将来或许还要演四凤妈,太过瘾了,一个演员能在一部剧里体会三种不同的角色,仿佛过了两世三生。沪剧舞台很生活,又有规范,同时,善于用音乐烘托情绪,有点现代话剧的影子,也有一点西方歌剧音乐剧的路子。
讲堂文艺记者采访茅善玉(右)
记者:如今,您是上海沪剧院的院长,从演员到管理者的角色转变,给您带来了什么变化么?
茅善玉:我做演员时,把戏演好就可以了,接任院长以来肩负沪剧发展和人才培养的压力,很多方面要重新学习和认识,特别感谢团队对我的信任和支持。幸运的是,在任职期间,我也没有放弃作为一名演员在舞台上表演,这是我的舞台梦。当然,让年轻演员不断涌现出来,更是我的责任。
保护地方戏:竭尽全力 当仁不让
记者:如今,上海外来人口增多,说上海话的人更少了。沪剧面临过怎样的危机和挑战?
茅善玉:在我看来,区别城市异同的除了建筑,就是语言。很多有年代、有地方特色的城市建筑都被拆了,倘若地方语言的消失,城市特征和地方特色也就慢慢没有了。上海是个移民城市,自从普通话推广以来,很多娃娃不懂上海话,这也是不对的。“两条腿”都要走路,普通话是官方语言,地方方言作为多元的文化载体也不应该丢。
随着社会不断的变革,艺术的其它载体对戏曲的冲击很大,大概七八年前,全国各剧种均走到低谷,沪剧也不例外。上海本土文化的缺失对剧种有很大冲击力,前几年招生时非常困难,没有人来报考,没人学戏了,让我们一下子意识到事态严重。沪剧需要我们做的还有很多,除了要好好演戏外,还需要把沪剧文化进一步推广,保护好地方语言生态环境。而一说到对上海话的保护,大家的目光纷纷聚焦在上海沪剧院。
记者:沪剧作为一种优秀的地方戏剧和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越来越受到社会各界的专注。为此,您和上海沪剧院做了哪些努力来进行推广和保护呢?
茅善玉:我昨天看望刘厚生老师时,他说:“沪剧是小剧种,大影响。”我觉得这个话讲得非常到位,非常赞同。所谓小剧种,因为我们是地方剧,根植在上海的文化中。现在,我们在杭嘉湖取得了一定的影响力,希望能走得再远一点,集中力量创作作品出精品、培养年轻接班人、扩大沪剧影响力。特别是习总书记召开文艺座谈会后,对传统文化十分重视,出台了一系列政策,非常有力地推动了我们往前走。
沪剧《邓世昌》剧照
我们做了很多方面的普及工作,比如“走社区”“进校园”。“走社区”时,有些上年龄的老百姓对沪剧从来没有抗拒,因为沪剧与他们的生活密不可分,沪剧表演的内容就是取材生活中的现实题材、百姓身边的人和事,观众会觉得与沪剧之间没有距离,特别亲切。“进校园”包括讲课、零距离交流与演出。尽管校园里的演出场地可能不一定很符合要求,但我们乐此不疲,而且这么做有我们长远的规划。校园里都是年轻人,如果我们能争取到他们的欣赏和喜欢,观众的年龄层次会从“白头发”扩展到“黑头发”,而往往戏曲的粉丝是终生追随的。因此,这个阵地我们一定要进去。
另外,我们与学校合作开设兴趣辅导班,招收了不少小朋友,教教上海话,唱唱沪剧,在孩子中将上海语言生态环境慢慢地恢复起来。在此基础上,我们创办了沪语训练营,针对六岁至十几岁的初中生。每年有几千个孩子来报考。这些孩子对上海话感兴趣,再从中挑选在文艺方面有潜力的苗子,进行文艺熏陶。唱几段小调、歌曲一样的沪剧,这种渐进式的培养效果真的不错。之前,在北京演出沪剧《回望》,其中有一个8岁的小演员就出自训练营,讲得标准、唱得也不错。
现在,我们与全媒体加强合作,传播好上海文化、沪剧文化,影响力渐渐向外辐射,全院上下形成了一个共识,即艺术这种表现形式更容易让人接受,上海沪剧院当仁不让要为重构修复生态语言环境起作用。
打磨精品剧:两年研磨 精益求精
记者:《邓世昌》是为了为纪念甲午海战120年推出的新作,具有时代教育意义,怎么想到用沪剧形式新编这种题材呢?
茅善玉:沪剧与时代走的很近,我们有个座右铭——“与时代同步,与城市同行”。沪剧人是永远冲在第一线的,又恰逢甲午年,没人来排“甲午战争”相关题材,我说我来排:从现代的角度切入,120年后重新看历史。一开始很多人质疑:沪剧怎么能排甲午海战呢?但我心里是有底的。甲午战争之后中华民族一路被欺负、压迫、摧残,在很多人心中是有历史印记的,能引起观众共鸣。另外,早些年我们沪剧院根据李默然老师的电影和一部话剧剧本改编过沪剧《甲午海战》,当时也是有一定影响力的。
沪剧《邓世昌》可以说是一部男人戏,很多观众反馈说:“没想到那么柔美的沪剧,能将阳刚正气表现得如此气势蓬勃。”我们非常高兴。
记者:这部戏是一部充满了英雄主义的正剧,您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有什么作用?
茅善玉:这部戏有一个女性角色——何如真——是整部戏柔和的元素。何如真出场不多,但是体现了战争的残酷,她像一抹彩虹,缺少了她《邓世昌》就是只一片蓝天,色彩就不够丰富。因为有她,更衬托出邓世昌为首的一众军人的家国情怀,使人物形象更加丰满。大无畏是英雄,但英雄也有儿女情长,这是我们现代人对英雄的注释,也是这部新编剧与李默然老师《甲午风云》不一样的地方。
沪剧《邓世昌》剧照
记者:这次新编《邓世昌》融合了哪些新元素?有什么小心意?
茅善玉:这部剧不仅弘扬了民族精神,我们也希望打造一部可看性强、艺术性强的作品,有情怀、有内涵。海军的旗语是海军舰艇联络的重要手段,旗语几个动作在舞台上不具备艺术感染力,我们将其舞蹈化,更富舞台张力。打仗不能拿枪拿炮开船上舞台,如何排出阵势?我们借助了虚拟的形式,用灯光柱、震撼音效模拟船舰开炮。不仅如此,配乐也力求有深度、有力度,“邓世昌”三个字出现的片头音乐是大乐队演奏的,我个人十分满意,饱含了对生命的礼赞,体现了英雄的悲剧性,音乐的生命力赋予了观众想象力,引人思考。
记者:果然是精雕细琢的作品,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全体演职人员在观众看不见的舞台背后又有什么故事呢?
茅善玉:历史剧的展现需要建立在对历史有深刻了解的基础上,我们前期的准备工作很多,研读了大量的历史著作,还原和挖掘历史。军人戏对演惯了才子佳人小儿小女小情调的沪剧演员来说有难度,怎么演出军人的气势来?上海8月最热的大伏天,全剧组中青年演员,赴上海海军基地训练生活,进行了一系列高强度的训练。训练结束,指导员很感动,一开始他以为我们来体验是走个形式,没想到我们真干了,真认真了。这种锻炼对演员在舞台呈现的精气神儿影响很大,不妨在演出时看看他们整齐划一的动作、同仇敌忾的眼神。
记者:北大学子对戏剧演出充满热情,对弘扬传统戏剧文化有责任心,这次与讲堂的首次合作有什么期待?
茅善玉:早听说京剧、昆曲经常来北大演出,一直很羡慕,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时机。《邓世昌》一剧我们研磨了两年多,调整了十几稿,历经市场检验,不断根据观众反馈修改某个唱段、细微情节、台词准确度、人物体悟、音乐节奏,甚至重新来过。比如台词避免过于现代化,也要不与现代脱节,要让观众感受到节奏、美感和力量。
这次来之前,在上海20多所高校的演出反响都很好,更坚定了我们的信心。同时,我们也不断听取学生、老师的意见,带着巨大的诚意、期待和压力来到北京,与北大学子一起分享感受沪剧《邓世昌》。
北大讲堂在社会上非常具有影响力和号召力,期待通过这场演出,获得与讲堂长远的交流机会,在北方和北大校园里推广沪剧。期待这场演出为北大师生观众带来不一样的惊喜,同时也欢迎同学们检验我们的作品。
后记:沪剧《邓世昌》北大演出非常成功,现场掌声雷动,观众纷纷起立叫好。茅善玉老师作为演员、艺术监制、沪剧院院长三重身份走到台前深鞠躬谢幕,那一刻,笔者明白是因为有这样的艺术家,如此得热爱舞台、尊重舞台、享受舞台、感谢舞台,才有了沪剧在沉浮中走过复苏、走向未来的今天。
编辑:槑槑
摄影:郐俊龙